伦敦金融城人口「华盛顿都市圈」

在全球范围内，伦敦仍然在几大市场上占据主导地位，包括外汇、衍生品清算、商业保险、债券交易、基金管理等市场

文 | 《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 | 郝洲

我在英国已经工作和生活了20多年，在我的记忆中，英国退欧大概属于这20多年来英国最具争议的决定，相比其他话题，退欧还是留欧这个话题，在英国政治精英和普通民众中引发的争吵、仇恨甚至分裂，程度最强，分歧最大，持续时间也最长。

2016年英国举行退欧公投之前，留欧派反对退欧的理由之一就是，退欧会给以金融业立国的英国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

不过，在英国正式退出欧盟一年多后，伦敦如今仍然是全球最有吸引力的金融中心之一。

毫无疑问，英国退欧导致了伦敦许多金融业职位流向欧盟国家，但留欧派阵营在2016年退欧公投之前预言的“金融人才大逃亡”并没有变成现实。

2022年3月29日，四大会计师行之一的安永会计师事务所公布了其最新的英国金融服务业退欧追踪报告。报告显示，自从2016年6月23日公投以来，从伦敦流向欧盟国家的金融业职位的总数，仅略微超过7000份。

这个数字远远低于公投前后一些公司和机构预测的数字。

例如，退欧公投前的2016年4月，游说团体TheCityUK委托“四大”中另外一家会计师行普华永道进行的一项研究声称，因英国退欧而导致的金融业职位流失可能高达10万份；咨询公司Oliver Wyman预测的数字低一些，但也高达4万份。

公投两年后的2018年，Bruegel智库预测，伦敦最终可能会因为英国退欧而流失1万份银行业职位和2万份其他金融服务业职位。

其实，大多数公司在 2020 年 12 月英国退欧过渡期结束之前就对如何重组员工队伍作出了决定，因此，英国金融服务业的员工流动在2021年大体上已趋于稳定。

相反，一些公司还决定增加在伦敦办公室的员工。

安永指出，由于一些公司希望扩大其伦敦办事处，所以，与英国退欧相关的新工作岗位数量已从5000个增加到5400个。

安永表示，英国退欧后，伦敦如今在银行业、基金管理业和保险业的招聘活动中处于领先地位。

安永的奥马尔·阿里解释说：“在退欧公投后的几个月里，一些金融公司表示，为了准备所有可能的情况，他们打算支持其位于欧盟的子公司，将员工转移到欧盟或者把总部搬到欧盟，但随着他们更加清晰地了解了英国退欧后的前景，他们便修改了公司的计划，调整了他们需要重新安置的员工人数。”

新冠疫情的袭来，也有可能阻碍了某些公司向欧盟转移员工计划的落实。

此外，因英国退欧导致的资本外逃也不像六年前预测的那么严重。

安永在这份报告中表示，自从2016年退欧公投以来，虽然有24家公司公开表示，他们将把逾1.3万亿英镑的英国资产转移到欧盟国家，但在过去18个月中，这一数字基本保持不变。

那么，对那些打算从伦敦转移业务或搬迁员工的金融公司来说，哪些欧盟城市最具吸引力呢？

名列第一的是爱尔兰首都都柏林——36家金融服务公司宣布，他们有意将其英国业务或员工迁至都柏林。

欧盟的城邦国家卢森堡是第二受欢迎的目的地，总共吸引了29家公司。排在第三的是法兰克福，23家公司打算把业务和员工从伦敦迁往这个德国的金融中心。巴黎名列第四，有意从伦敦往这个法国首都“搬家”或“挪人”的公司有21家。

上面指的是受到吸引的公司的数目，如果仅仅计算外迁员工的人数，那么，巴黎得分最高：约有2800名英国员工搬到了法国首都。其次是法兰克福，这个德国城市总共接收了1800名英国员工。都柏林排在第三，1200名原来在伦敦工作的金融业人士，如今在爱尔兰首都打工。

虽然伦敦流失的金融业职位远远低于退欧公投前后的预测，但未来几年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工作从伦敦金融城流向欧盟的几个金融中心。

例如，一些以伦敦作为其欧洲业务总部的银行，也在欧盟国家开设了办公室，欧洲央行将会检查这些银行的欧盟办公室是否有足够的员工，以决定是否给他们发放新的营业许可证。安永指出，如果欧洲央行强化这项检查，就可能会导致伦敦银行业工作岗位的进一步外流。

奥马尔·阿里说：“随着公司对持续的地缘政治不确定性、不断变化的新冠疫情以及欧盟和英国两地的监管要求做出回应，欧洲各大金融市场之间人员和业务的流动将会继续下去。”

今年3月早些时候，英国央行副行长乔恩·坎利夫也曾经警告说，欧洲央行在检查之后可能会要求一些银行把业务从伦敦迁往欧盟。

银行家们私下里表示，从长远来看，一家公司同时在英国和欧盟开设两个总部可能不符合商业逻辑。

不过，7000多份流失的职位，对于雇佣了110万人的英国金融业来说，是微不足道的。

仅仅在伦敦，就有40万名金融从业人员。

即使未来英国金融业还会有更多的职位流向欧盟，但目前还看不出有任何欧盟城市能够挑战伦敦在全球金融业中的地位。

那么，伦敦为什么能够抵御住英国退欧的冲击，仍然保持其作为全球金融中心的吸引力呢？

首先必须承认，如果说英国退欧对伦敦金融业没有大的负面影响，那肯定是自欺欺人。

迟至退欧公投三年后的2019年，在英国金融产品和金融服务的海外销售额中，欧盟市场仍然占40%，而英国在2021年1月1日结束过渡期，正式地、彻底地退出欧盟，便意味着英国的银行和其他金融公司失去了进入欧盟市场的自由通道。

英国退欧还意味着，大多数以欧元计价的股票交易仅限于欧盟诸国的交易所，因此，伦敦在2021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把欧洲顶级股票交易中心的地位拱手让给了阿姆斯特丹。

不过，那种宣称英国退欧便意味着伦敦金融城衰落的说法，也未免言过其实。

官方数据显示，在2021年一季度，也就是英国正式退欧之后的前三个月，尽管欧盟设置了种种障碍，但英国对欧盟的金融出口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略有增加。

在全球范围内，伦敦仍然在几大市场上占据主导地位，包括外汇、衍生品清算、商业保险、债券交易、基金管理等市场。

游说团体TheCityUK的杰克·尼尔-霍尔说，在衍生品清算市场上，伦敦不仅主导了欧洲业务，它也是全球主要的清算中心，例如，在伦敦清算的美元比在纽约还要多。

据估算，伦敦金融城清算的衍生品，价值高达770万亿美元。欧盟当然想从中分一杯羹，但这是一项具有系统重要性的业务：在掉期、期权和期货等交易中，衍生品清算所充当了买卖双方之间的中间人，即使其中一方破产，这些衍生品清算所也能确保交易得到结算。

尼尔-霍尔说：“你的清算行业越大，成本就越低，风险在整个系统中的分布就越好。这就像保险一样。参与的人越多，就越安全。”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大部分衍生品清算业务都被吸引到了伦敦这个地方。

欧盟当然希望把所有的欧元衍生品清算业务（约占伦敦市场的四分之一）都从伦敦剥离出来，挪到欧盟内部。尼尔-霍尔认为，这一做法当然对伦敦金融城不利，但对欧盟来说更糟：“对于欧洲公司来说，这意味着更高的成本，数量更少、针对性和灵活性更差的产品，以及更大的风险。”

尽管欧盟试图削弱伦敦作为全球金融中心的地位，但智库“金融创新研究中心”主任、经济学家安德鲁·希尔顿认为，欧盟的这种努力难以从根本上撼动伦敦的地位。

希尔顿说：“阿姆斯特丹获得了一些股票业务，法国获得了一些对冲基金业务，德国获得了一些银行业务，但还没有一个单一的欧盟金融中心能够威胁到伦敦。”

总部位于美国纽约的跨国律师事务所谢尔曼·思特灵律师行（Shearman & Sterling）的合伙人巴拿巴·雷诺兹认为，伦敦将会继续成为顶级的全球金融中心，提供世界上最具竞争力的金融产品和金融服务，因为伦敦金融城的流动性和定价是首屈一指的。

英国网上投资服务公司“互动投资者”（Interactive Investor）的股票策略主管李·维尔德说，伦敦作为全球金融中心已有数百年历史，英国退欧不会改变这一地位，至少肯定不会在短期之内改变这一地位。

维尔德说：“英国退欧确实给伦敦金融城带来了挑战，巴黎、布鲁塞尔、法兰克福和阿姆斯特丹都对伦敦构成了威胁，但这些欧盟竞争对手从伦敦手中夺走欧洲首席金融中心桂冠的可能性很小。”

他们的观点也被许多业内人士所认同。在2021年9月的一项调查中，超过三分之二的英国金融公司的老板们都认为，尽管英国离开了欧盟，但伦敦仍然会保住它作为全球数一数二的金融中心的地位。

2022年1月底，伦敦金融城政府（City of London Corporation）发布了一份报告，全面比较了全球各大金融中心的综合实力，报告显示，伦敦连续第二年位居全球金融中心排行榜榜首， 表现优于纽约、新加坡和巴黎等其他主要金融中心。

如果说这个报告是由伦敦金融城政府自己做的，有点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那么，2022年3月24日公布的“第31期全球金融中心指数报告”也许相对客观一些。

这个榜单是由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与英国智库Z/Yen集团共同编制的，在这个榜单上，全球前十大金融中心的排名依次为：纽约、伦敦、中国香港、上海、洛杉矶、新加坡、旧金山、北京、东京、深圳。

根据这个最新的排行榜，伦敦仅次于纽约，更重要的是，欧洲其他金融中心都没有进入前十名。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