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还是没人救：美团真比饿了么更有温度和人性吗？

原标题：外卖骑手还是没人救

来源：南风窗

作者 | 南风窗高级记者 何子维

掀开幕墙

一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爆红网络。

它所关注的核心是，由于平台不断压缩送餐时间，在外卖系统的算法与数据驱动下，外卖骑手已经成为最高危职业。

文章把真相撕裂开给大家看。每一餐不用跑腿的小确幸，都建立在一个个跟交警、跟电动车、跟红绿灯博弈的惊心动魄故事之上，自然让人感到震撼。

对外卖平台的声讨、建议和调侃，对骑手的感动、点赞和宽容，不同的声音一股脑地涌入了社交网站。网友、媒体，还有美团和饿了么的4亿用户——约占中国互联网用户的一半，在网络上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外卖行业如何成为高危职业#话题登上热搜

细看大伙讨论的问题，实则十分赛博朋克——high tech，low life——高科技，低生活。

信息技术越来越发达，人工智能越来越解放生产力，但大部分人的生活质量却欠佳。

直观来看，在当下，我们都在被数据推着走，被算法驱动。进一步讲，这涉及到“算法文化”，就像这篇文章提到的，数据社会学家尼克·西弗所说，算法不仅由理性的程序形成，还由制度、人类、交叉环境和在普通文化生活中获得的粗糙-现成的理解形成。

掀开数据和算法的幕墙，躲在科技后的神秘人，顿时成了舆论的众矢之的，也就是外卖行业的两个绝对玩家美团和饿了么。

在等待被解救的外卖骑手这道必答题面前，玩家们不得不给大众一个交代。

市场的老二饿了么心急，率先在昨日（9月9日）凌晨1点01分，通过微信公众号和微博紧急发布了一个新增功能——“多等5分钟”，时间不敏感用户可以选择体谅骑手，主动多给5分钟时间buffer。

饿了么率先回应，发布新功能——“多等5分钟”

然而，回应及时的饿了么，并没有令多数用户买账，反而被骂了一天。

“饿了么，老资本家了，矛盾转移、道德绑架。到头来，怪用户太着急吃饭，所以外卖骑手才会赶。”

更有知乎网友以“石崇斩美人劝酒”为喻，认为外卖骑手就是“美人”，饿了么就是“石崇”，用户就是貌似有决定大权实则被架在火上烤的“客人”。

围观了饿了么的遭遇后，美团仿佛在做开卷考试。谋定而后动的美团在昨天傍晚做出回应，欲推出全新制度——“弹性8分钟”——给骑手宽限8分钟时间buffer。

并且，美团摆出一副犯错小学生的姿态。

“没做好就是没做好，没有借口。系统的问题，终究需要系统背后的人来解决，我们责无旁贷”、“感谢每一个好评，也感谢每一个差评，因为这背后都是在乎”。

一位有温度的商人，一下子虏获了众人的心。

没诚意和抖机灵

可美团真的比饿了么更有温度、更有人性吗？也许终归是危机公关罢了。

美团比饿了么好，好的只是表达更高级。或者说，美团更懂人性，更懂外卖这门生意。

外卖这门生意，核心是“懒人廉价经济学”。资本几十亿美金，一轮轮地投入，就是押注用户的懒和贪便宜。

下单外卖，解决了用户“懒”的需求和痛点。不想自己烧饭，让饭店做，再让骑手送来，多花几块钱元的跑腿费就能“懒”一次，用户是愿意接受的。

尤其是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职场人士，他们面临的是跳不出的时间的黑洞，则更需要懒一懒，就像哈佛大学教授塞德希尔·穆来纳森在《稀缺：我们是如何陷入贫穷与忙碌的》中指出的那样：穷困之人会永远缺钱，而忙碌之人会永远缺时间。

而外卖，恰恰满足了人们向生活“借时间”的需要。

饿了么创始人张旭豪就曾说，外卖核心用户反而是社会最拼的那群人。那群人可以在下单后约半小时左右就拿到包含咖啡、汉堡在内的各种食物。

这种懒人式购物体验，让超过4亿人，即约占中国互联网用户的一半人，都曾让外卖骑手送货上门。可以说，这群人已经习惯从骑手手中接过热饭热菜。

但要争抢这群人，平台间的游戏规则就是将烧钱进行到底。补贴大战几乎是一道创业“例汤”，用补贴勾勒出未来的市场想象空间成了必然。

事实上，外卖用户的转移成本非常低。大家关心的不是这顿外卖好不好吃，而是够不够快、够不够便宜。如果优惠补贴少，用户就去其他平台了。

互联网时代和用户谈梦想和情怀，是件很“伤钱”的事情，所以干脆直接地“让利”用户，成了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美团创始人王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美团的口号是：“美团外卖，送啥都快”

在这次危机公关事件中，美团就是用了这招。

而这一招，美团屡试不爽。这并非它第一次显露出极高的弹性和对人性的洞悉，它甚至用这招让原本站稳行业老三的百度外卖走错一步。

2016年春节前后，百度外卖选择花钱送骑手回家过年。美团外卖则发动奇袭，加大补贴在春节留住骑手继续配送，并在春节后大肆招聘骑手，抢占了前者大部分市场份额。

事隔多年回头看，在这件事里，百度是不是更富人情味呢。但抱歉，资本是逐利的，人也是逐利的——美团就更懂这个人性，然后用“低廉”的服务成本，赢走你的心，让你在春节期间也可以“饭来张张口”。

对比来看，如果日前这轮新的风波中，饿了么不再担当冲锋的角色，选在美团后发声，结果会如何？

面对社会舆论给的这点压力，发声在美团，就立马宽裕出了8分钟，这种应对方式是不是太廉价？

饿了么也好，美团也好，给出的两套方案看似不同，其实，一个没诚意，一个抖机灵。表面的快速公关反应，实际都没有触及深层级的变革核心。

相反，此时，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那些社会舆论压力，已经在新一波公关轻松地释放了。有关外卖骑手权益问题的讨论，事实上已经式微，事件带来的伤与痛也会慢慢地被遗忘。

无商不“尖”

美团和饿了么都清楚，问题的困境不在于有没有留出5或8分钟的时间。无商不“尖”，他们早已度量好了自己的弹性。

配送时间长，用户不会买单。配送时间短，骑手容易受伤。那么满足用户需求的唯一路径似乎是增加骑手数量，也就是增加经营成本。

2019年8月10日，上海，利奇马台风天气，小哥雨中送外卖

增加经营成本就是让平台压缩利润，这几乎是不现实的。

毕竟美团外卖盈利仅有一年时间。饿了么至今还未盈利，它甚至刚刚在8月份宣布了“百亿补贴”计划，试图再次拉开补贴大战，继续烧钱争夺商家和用户。

进一步而言，在平台眼里，资本实在太难伺候了。这背后，有多少先后入场的投资人等候着资本升值、变现。

一边有从银行、信托借来的债项融资，需要到点还款，一边还有从不挪动屁股的董事会，拿着股权指挥你盯住市值，口中念叨“翻番、翻番”。

只要你还没有绝对占领市场，这些压力，都是悬在平台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压力之大，足够压扁梦想和情怀。

这在全世界范围内皆适用。

最近动静很大的马斯克，一度想把特斯拉私有化，就是出于同样的考虑，短期盈利阻碍了长期目标的实现。而马斯克没有成功私有化，也是同样的原因，找不到能够忍受慢慢赚钱的资本。

既然坐拥几十亿利润的外卖平台，没法解决好骑手的待遇问题，那就把外卖平台关掉吗？很遗憾，这也是不现实的。

外卖骑手如此之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去送外卖，甚至这个职业的人群还在不断增加？

美团发布的《2020上半年骑手就业报告》显示，2020年上半年，通过美团获得收入的骑手总数达295.2万人，同比增长16.4%。其中，来自国家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新增骑手近8万人。疫情影响下，“兼职做骑手”成为就业新趋势。

原因很简单，很多工作还不如送外卖。

据美团外卖数据显示，美团外卖如今日活跃60万外卖骑手，2018年骑手共获得了超过300亿元的年收入，远远高于传统行业的收入。

如果没了这份工作，谁来帮外卖骑手养娃？紧张就紧张点吧，忙碌就忙碌点吧。

每个人都在解决生活的烦恼。王兴们，其实也一样。

作为美团CEO，王兴将业务从团购扩张到了外卖、网约车、共享单车、生鲜，似乎只要是热门的行业，都能看到王兴热乎的身影，他要去试一试，要去分一杯羹。

这让很多人困惑，面对“美团的业务边界到底在哪里？还是说完全没有边界？”这样的问题，王兴回答：太多人关注边界，而不关注核心。

王兴说，万物其实是没有简单边界的，所以我不认为要给自己设限，只要核心是清晰的——我们到底服务什么人，给他们提供什么服务，我们就会不断尝试各种业务。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们真要感谢这个充满好奇心的互联网，感谢利用互联网的王兴们，他们开拓了我们的生活边界，帮助我们解决了这生活的烦恼。

但互联网的核心在哪里呢？互联网商业的核心在哪里呢？

没了边界的互联网商业还有没有核心呢？

没了边界的互联网商业怎么还把人困在系统里了呢？

想想那些骑手，他们拚命追赶时间，难道仅仅是因为翘首以盼的饥饿用户，而没有平台算法的杀伐推手？

谁在乎那几分钟呢？这本来都是分分钟就搞定的事。

没了边界的商业，把别人困在系统，把自己困在金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