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07 07:31:31 来源:上海证券报
地球围绕太阳转吗?质量不同的铁球从同一高度做自由落体运动会同时落地吗?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因为这不都是常识嘛。同样,你大概也会认可提高薪酬能让员工表现得更好,多修公路能缓解交通拥堵,工资透明能限制美国CEO们过高的收入,甚至于像如何促进落后地区的经济发展,政府如何有效扶贫这样的问题,无论专家学者还是普通大众也都能给出不少解决方案——完善基础设施,增加资金投入,调整产业结构等等,因为这不都是显而易见的嘛。但是,很多时候这些显而易见的论断和方案会被现实证明是错误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微软研究院首席科学家邓肯·瓦茨在《反常识》中给出了答案。对于充满着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社会经济系统而言,往往并不“易见”其真实面貌。当我们根据个人经验慎重地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时,也往往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甚至完全相反。
如果我告诉你,人们对于上述发展经济和有效扶贫问题给出的方案往往并不奏效时,你或许能接受这个现实,但当我告诉你研究发现提高薪酬与员工表现之间并没有明显的正相关,多修公路很可能会加重交通拥堵,工资透明反而导致富人们的攀比并最终使他们的工资变得更高时,你或许就会惊叹这些都太反常了吧!可见,很多时候我们自以为是常识的东西,实际上却似是而非。
的确,常识在处理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时往往便捷有效,但在涉及公司、集体、市场以及社会治理等更为复杂的问题时,常识却往往“失常”。实际上,常识并没有失灵,只是我们经常忽略了常识成立的条件。所以,不是常识错了,而是我们用错了常识!
常识的成立,很多时候需要以社会文化背景作为条件。瓦茨举了个“最后通牒博弈”的实验例子。实验人员挑出两个人,给其中一个人100美元让他分给另一个人,钱数自定,如果另一个人接受了这个分配方案,两人将得到相应钱数,反之双方都得不到钱。显然平分最公平,最容易被接受。但实验结果并不总是如此。在秘鲁的马奇圭噶部落,即使人们只分给对方四分之一也不会被拒绝。相反,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阿乌部落,居民拿出一半以上的钱给对方,却总会被拒绝。这些差异正是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所致。在马奇圭噶部落,人们只对直系亲属尽忠,因此在面对陌生人时没有义务去公平提议,而对另一方来说,即使分很少的钱也是白赚的。而在阿乌部落,人们有交换礼物的习俗,如接受了馈赠将来总是要还的。这两个部落截然不同的结果虽然与我们的常识相悖,但与当地人们的常识完全相符。可见,对于拥有足够相似社会文化经历的两个人,常识才能称得上“平常”。
常识在其他维度上也存在着明显差异,包括规模(数量或范围),时间和空间三个维度。就规模而言,将常识用于个体与集体、地方与国家之间,就会存在巨大的不同。系统中简单行为的个体间互动会产生无法预知的复杂样态或行为,如一只蚂蚁的行为模式简单有限,但整个蚁群却显示出极高的智慧;组成人体的单个细胞相对简单,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产生出生命现象及超级复杂的人类智能;从地心说到日心说,不同时代的民众甚至专家依据当时的常识对历史真相的解读与反思等都体现着常识的时间维度;牛顿力学只适用于宏观低速物体,而不适用于微观或高速物体,便是专业性常识在空间维度上存在差异的力证。
人类认知能力的局限性,也是导致常识失效的重要原因。常识既能帮助我们理解世界,又会削弱我们对世界的理解能力。个人或整个人类的认知能力是不断发展的,这导致常识的内涵也在不断变迁。所以,常识之“常”是随着认知活动和认知能力动态变化的。瓦茨的一段令他懊悔不已的经历是对此最好的脚注。他于1998年在《Nature》上发表了关于小世界模型的标志性论文,那时他认为度分布是不是正态分布并不是个关键性问题。而几乎同时,另一个科研小组发现很多网络的度分布是幂律的,文章很快在《Science》上发表并成为复杂网络领域一篇标志性论文,而这个科研小组的研究所用的正是瓦茨的数据。
混沌理论的诞生也是个力证。“机械决定论”一度曾是科学家的常识,其对海王星的成功预测,甚至让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宣称,只要给定“起始条件”,就能预言太阳系的未来。而混沌理论却让决定论的常识形销影遁。混沌理论指出,即使一个有着确定的方程、系数和初始值的系统,在长期看来也可能是不可预测的。
在有人参与的社会现象中,事情往往变得更难以捉摸。常识常会掩盖事物形成的条件和背后的诸多复杂关联,以便让我们自信满满地用这些早已准备好的“套路”来解释事实成败的原因,从而导致我们在理解中出错。比如,如果让影迷说出电影《流浪地球》大火的原因,他们会举出科幻元素、制作良心、特效给力等诸多似乎无可辩驳的特点,但具有这些特征但却仍然籍籍无名的电影也有不少,为什么只有《流浪地球》火了呢?我们的解释是在知道结果之后再去反推原因,其实这个得出的原因很可能不是原因,而只是对既成事实给出的一个符合我们价值期许的解释罢了。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利用好对于已发生之事的认识和经验,为现在的认知和决策提供依据呢?瓦茨给出的答案是“反常识思维”。如果说常识顺应了人类生存的需要,那么,反常识则更能满足发展和创新的需要。有时,常识会阻碍人的思考,限制人的行动。如果你相信“家庭事业难两全”是个常识,那就无法做出积极的转变。所以,要想拥有丰富多彩的人生,必须先反思常识,重塑我们对事物的理解和想象。
培养反常识思维,最重要的是少依赖常识,多依赖客观的、多维的、可量化的东西;少关注对未来的预测,多重视对当前情况的反应。常识在很多方面塑造和影响了我们的思想和行动,反常识思维能帮助人们重新定义和理解问题并找到解决方案,同时也要求我们更多关注当下正在发生的事,而不是脑海中的既有经验。为此,我们应努力培养一种自我审查机制,时刻审视着我们的每个观点,语言,意念,欲望,逻辑和行为,审查其依据、条件、偏好及合理性。反常识思维并不是说常识都是错误的,而是以审慎的态度,时刻对“自然而然的”和“习惯性的”行为做出合理质疑。
反常识思维能帮助我们在数据的浪潮中激流勇进,看清复杂世界问题的真相。所以,这是解决复杂世界问题的利器。
(本文系《反常识》译者为此书所写的序,本报略有删节,标题为编着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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