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陷入死循环

半个月前，英国保守党政府提出的脱欧协议被议会否决；反对党鼓捣的不信任案虽然未过关，但随时还可能再来一次；协议修正案表决在议会折腾了一番，还是没能消解无协议脱欧的风险；为了推进脱欧说不定还要再次大选，甚至再次公投……如今这些都不省事的“选项”摆在英国人民面前，限时作答。

坦率讲，此刻我无法预判英国下一步将去往何方，也不认为把关注点放在预测哪个方案会最终胜出很有意义。反倒是如果我们坦承每种制度必有其代价，就事论事地分析一下这个国家目前面临的若干难处，应该会更有收获。首先，这起码有利于我们更加准确地知道眼下脱欧进程到底卡在哪里；其次，这也许能引起我们深入思考西方政治运作机制。

是的，情况确实不妙

1月15日，英国首相特雷莎梅为之奔走呼号的脱欧协议在议会表决时被“毫无悬念”地否决，并造成了英国议会有史以来执政党最“颜面扫地”的惨败。说“毫无悬念”是因为就连保守党自家的很多“后座议员”(相对于内阁大臣和反对党领袖等少数“前座议员”)都在投票前就明确表示坚决不接受协议内容。说“颜面扫地”是因为投票反对脱欧协议的议员里居然有多达118位是首相的(保守党)“党内同志”，而且230票的差距(432反对：202赞成)比位列第二的“执政党惨败”记录还多输了五十多票(1924年，票数差距为166票)，而且那一次发生在95年前。

据此，1月16日，在野的工党在党魁科尔宾的带领下顺势就对政府发起了一次不信任案投票，希望提前大选。只是原本颇有点志在必得的科尔宾意外发现保守党政府的行情居然止跌反弹，不仅取得了全部保守党议员(315席)的支持，还团结到了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UDP)的关键10票，以325:306的微弱优势涉险过关。事后，有惊无险的梅姨还算镇定地在唐宁街感谢了支持她的议员们，并表示会进一步与各方协调，争取拿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脱欧协议。

但是1月29日针对Plan B(修改后的新一版脱欧协议)的修正案投票证明梅姨将会继续在她承诺的路上步履艰难。此番投票关键在于希望排除无协议退欧的可能。但这一希望实质上落空了，纵使过关的两条修正案之一旨在象征性地寻求排除无协议脱欧。现在具有实际意义的是，这次投票指示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向欧盟要求替代安排，以取代Backstop(爱尔兰边境保障条款)。修正案表决后有人说这是把球又踢给了欧盟，但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Donald Tusk)的发言人很快就表示，该保障条款是退欧协议的一部分，不得重新商议。所以说折腾了一番，无协议脱欧(俗称“硬脱欧”)的危险依旧存在。

谁都知道，留给梅姨的时间不多了。既然议会不能通过议案彻底防止无协议脱欧，那么如果直至3月29日仍未能在议会通过欧盟方面也接受的方案，英国就会“硬脱欧”。届时，英国与欧盟单一市场的关税问题、与爱尔兰间的陆地边界问题、在英欧盟公民的权利问题、伦敦金融城的角色问题等都在毫无确定依据的情况下一齐袭来——那绝对不是梅姨一个人的大麻烦，而是每一个英国人，乃至每一个和英国有关系的人的大麻烦。

虽然英国人一向有“keep calm and carry on(保持镇定，继续前行)”的作风，而且即便是硬脱欧，目前可以确定的也只有短期影响会较大，长期影响也许并不一定会那么糟糕，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否认的是眼下情况确实不妙。

六种“可能”形成的“不可能”

1月15日脱欧协议被议会否决后，BBC整理了英国脱欧下一步可能的六种方向，分别是：1。无协议脱欧(No-deal Brexit)；2。协议草案重新投票(Second vote for MPs)；3。和欧盟重新谈判(Major renegotiation)； 4。再提出一次不信任动议(Another no confidence vote)； 5。 再大选一次(Call a general election)；6。 重新公投(Another referendum)。之后经历了1月29日的修正案表决，七项提案通过两项，而上述六种可能依旧存在。

理论上同时拥有六种可能，这无疑激发起很多关注英国脱欧议题人士的预测热情。一时间仿佛当年英国会不会脱欧、苏格会不会独立那样的讨论又沸沸扬扬，甚至还出现了堪比美国大选时要“押宝”希拉里还是特朗普那样的娱乐化观望氛围。

必须要明确的是，比起上述三次投票中两两相对的关系，六种脱欧可能之间的关系要复杂得多。事实上，无论是英国“脱欧”或“不脱欧”；苏格兰“独立”或 “不独立”；还是总统选“希拉里”或“特朗普”，都是一对一对明确的、非此即彼的选项。但英国脱欧的六种可能大致上可以划分为三种类型，每种类型各自成立，却彼此封死出路，呈现出“非此”也不一定能“即彼”的关系。

具体来说，第一类，政府小幅修改既有协议草案，然后提请议会重新投票(即上文中BBC列出的可能2)。这种操作对现有协议草案变更最小，无需延期，但是在议会重表决中过关的可能性很低。过关可能性低的原因很复杂，涉及硬脱欧、软脱欧、留欧派各自合理和未必合理的主张，以及他们在议会里的席位数量。简单来说，当议会里各派意见分歧很大，尤其在执政党未能取得多数席位(而必须依靠执政联盟)时，就必然没有一个主流的意见可以一锤定音。

第二类，包含再次与欧盟谈判、再次提出不信任动议、再次大选、再次公投四种可能(即上文中BBC列出的可能3、4、5、6)。他们的共同点是都难免导致延期，这就意味着非英国单方面可以决定，必须取得欧盟方面的同意，但欧盟同意的可能性不大。欧盟的考量点也是一个值得专门讨论的子议题，这里简单来说有三点。

首先，根据《里斯本条约》第50条，延期需要欧盟其他27个成员国一致批准，这本身就很难。其次，如果英国要求延期就为了触碰欧盟的底线，那欧盟没有理由同意。比如1月29日英国议会通过的修正案之一实际已经要求首相就“爱尔兰边境保障”再度与欧盟寻求磋商，但欧盟将“爱尔兰边境保障”视作底线原则之一，故而随即就否决了。最后，即便英国不触碰欧盟底线或者欧盟真的愿意修改底限，欧盟同意延期必然不会是无条件的。英国有必要对延期后的结果做出一个在欧盟看来可以指望的底线承诺，否则任由英国延期操作的结果完全可能是与今天无异的僵局。站在欧盟的角度，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见得更好的预期而推翻之前议定的期限呢？

第三类，当第一类方案在英国议会中不获通过，第二类方案在欧盟不获接受的情况下，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无协议脱欧(回到BBC列出的可能1)，而这又是英国政府，特别是首相特雷莎梅本人所极力想要避免的。因为可以想见，其他更复杂和更长远影响暂且不论，仅仅是无协议脱欧短时间内必然造成的负面影响就足以使得首相和执政党下台。

把三类可能连接起来看，可以得出以下路线：英国政府可以小修小改议案，但英国议会通不过，得争取大改；大改不仅可能触及欧盟底限，而且必然导致延期，于是欧盟很可能拒绝；如此一来这就难免会导致硬脱欧，而硬脱欧的代价英国政府承受不了，所以要极力避免。至此，仿佛都成立的六种可能(以三个类型)形成一个否定循环——事态完全陷入僵局。

综上所述，六种所谓的脱欧“可能”逻辑上相互否决，形成一个“不可能”的死循环。从本质上来说，英国脱欧已不是一个类似美国大选那样的预测性问题。另外，期望二次公投破解僵局其实也是障碍重重。所以说，脱欧必然是一条极为艰难的路，未来一个多月，没有哪种可能性是必然。即便最终能以某种“最不坏”的结果收场，在争议和拖沓中踽踽而行的脱欧进程已经注定成为这个国家在21世纪的一段艰难的共同记忆。

（文章来源：第一财经）